夜幕降临,虞深蓝的手机开始频频震动起来。
“我夜观天象,今晚是好日子。不妨外滩见。”
“等等吧,人群散了再去。”
……
虞深蓝身处多个无人机玩家、爱好者的微信群,群里多则几百人,一到傍晚、周末,都变成活跃分子,相约出去飞一遭。
这个圈子说大不大。去年底国内无人机巨头大疆在上海开设全球第四家旗舰店时,连夜前来排队的发烧友也不过数百人。“真不算多,可见无人机还是个小众的‘玩具’”。虞深蓝说。
说它小也并不算小。今年5月,中国民航局下发《民用无人驾驶航空器实名制登记管理规定》,6月1日起无人机实行实名登记注册。刚刚过去半个月,注册登记的无人机就达到4.5万架之多。
不过可以肯定的是,无人机的影响力和关于它的讨论热度已远远超越它的实际使用人群。爱它的人称它为开启新视角的伟大发明,赞赏它在农业植保、摄影摄像等领域带来的新气象;憎恶它的人也可以举出它危害安全、侵犯隐私,甚至干扰救援、影响飞机航行的种种负面案例。
无人机,它就这样出现了,并先于应有的防范和监管措施。它像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人们头上。然而,民用无人机真实的使用现状是怎样的?当那些玩家在玩无人机时,究竟在玩什么?知道的人少之又少。
这是虞深蓝用无人机拍下的武康大楼,为了这张照片他等了一天,等到了一个人流稀少的时间点,放飞无人机。
“飞得越多,越是敬畏。”
虞深蓝是上海较早的一批无人机资深玩家,与绝大多数玩家一样,自学成才。
无人机并不难操作,尽管它十分考验手、眼的配合协调能力,“但打游戏也同样需要这些技能,不是吗?”在他庞大的无人机朋友圈里,还没有出现过一例因不会操作而放弃使用的。只是,各人有各人的习惯,“有人急于求成,也有人细细摸索。”
“如果说无人机玩家有某种共性的话,可能是敬畏心。”第一次试飞,虞深蓝跑到军工路上一间废弃的冷库,一遍一遍翻看说明书。“周围300米无人,是绝对安全的。但直到无人机上了天,我的心还是砰砰直跳。”
这种紧张不会因飞行经验的增长而增加,相反,飞得越多越是敬畏,虞深蓝说。这是因为大多数玩家把无人机当摄影的工具,先喜欢摄影,再喜欢无人机。“成像要稳,画面构图要好,就必须小心翼翼地来”。
相比飞行本身,更让玩家激动的是影像回传的时刻和画面定格的瞬间。也因此,陆家嘴成了上海无人机出没的高地。人们站在空旷的高处,或是凌晨三五点钟的广场,让无人机替他们飞一次,感受着“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超脱。
大多数玩家都喜欢去陆家嘴放飞,体验“会当凌绝顶”的快感。
“这的确令人上瘾。”不过,虞深蓝似乎更喜欢拍历史古建,他曾几次拍下空中俯瞰的武康大楼、旧上海特别市政府、江湾清真寺、国际饭店、原杨树浦路上海化工园区、老场坊1933……
这是旧上海特别市政府的俯瞰图,这个角度的老建筑,除了飞手,没有人关注过。
原杨树浦路上海化工园区
江湾清真寺
“我被‘放了’的时候,反而更惆怅。”
玩无人机是有风险的,即便目的单纯。
某一次无人机上天后,虞深蓝被警察拦住问话了。“请出示你的资质认证。”事实上,根据民航局2013年发布的《民用无人驾驶航空器系统驾驶员管理暂行规定》, 7公斤以下、高度120米以下、500米范围内可视飞行等标准下的无人机驾驶员无需拿证。了解了相关条文后,警察给虞深蓝放行了。
过去很长一段时间里,有人调侃虞深蓝没有资质“黑飞”,他都会拿这条规定来反驳。可当他真正因法律规定而“得救”时,他反倒不高兴了。
他说,那一刻他感到达摩克利斯之剑也在自己头上。因为在无人机的领域,还有许多飞行行为细节问题没有合理合法的规定和约束,“也许哪天我再出错,可能找不到相关法律依据可以自救了。”
大多数无人机在出厂前会设置禁飞区和限飞区。例如,大疆无人机的禁飞区以机场每条跑道的两端为圆心、半径为4.5公里的圆形区域,由两个圆和边缘连线组成的平椭圆为禁飞区。飞行器无法在禁飞区内起飞;而从外部接近禁飞区边界时,将自动减速并悬停。这在一定程度上保障了市民安全,也保证了飞行行为不突破法律边界。此外,因信号减弱,当无人机实际飞行高度超过200米时,或处在人流密集处时,便很难收到清晰稳定的影像,客观上防止了无人机在非法和危险区域的飞行行为。
不过更多的时候,能不能飞,该怎么飞,取决于飞手的自觉和判断。“如果有人为了图飞行的快感,不负责任地在人流密集的地方飞;抑或毫不知情地飞到了一些涉密的、禁止飞行的区域,那会有怎样的后果?这需要更加明确的规定。否则,一个人的恶行就可能毁掉一个行业。”
拍摄上海音乐谷时,正好有一对新人在拍摄婚纱照。虞深蓝在无人机镜头下分享了他们的甜蜜。“无人机因视野广泛,有时拍到的不仅仅是景色,还有景色背后的人和故事。”
“我们的不安真的只来自法律不健全吗?”
事实上,今天无人机行业的隐痛还远远不止法律的不完善,销售市场不规范,配套服务不跟上,同样让玩家和旁观者日益感到惶惶不安。
虞深蓝告诉记者,无人机造成的人身伤害并不鲜见。一台消费级的民用无人机在塑料桨高速旋转时,可能造成皮肉外伤。如果是更高级的无人机,会搭载碳纤维或金属桨,一旦触到会有打穿骨头的危险。今年5月,杭州西湖边一架无人机失控撞人,旋桨割伤了北京小伙的左眼球。伤者先后被送往浙江医院和浙医二院,所幸经过1个多小时的手术,最终成功保住了眼睛。
正因此,一些无人机生产厂商会在说明书上强调“产品不适合未满18周岁的未成年人使用”。然而具体到销售环节,店家对使用者和购买者的年龄却并不敏感。虞深蓝说,在某次购买一台无人机时,商家并未提出出示身份证等证明真实年龄信息的要求,“刷好卡就能走人”。日常使用中,更是常常看到年长的爷爷或是父亲带着自家小孩操作无人机。个别学校甚至以无人机操作为课程,教授未成年学生。
与此同时,涵盖无人机造成的第三者财产损失与人身伤亡的相应保险系统也有待完善。记者在搜索中发现,目前市面上出现的相关商业保险品种只有不超过5种,个别险种还被网友吐槽后期理赔会遭遇拖延,过程不透明,缺乏第三方监管。而针对机器坠毁的保险,则价格高达数千元且保障时间短。
在技术日趋发达的今天,越来越多的新鲜事物爆发式地出现,常常让用户、市场和监管部门感到措手不及。如果法律层面能尽快对使用者提出合理约束,同时加强市场规范和相关配套,这支剑将可能不会落下来。
上海理工大学。街上只有零星几个学生,是放飞无人机最适宜的时刻。
深夜,浙江路桥。